鹡鸰于飞

afd与乐乎同名

无价之宝(一)

“我这个人呐,没别的。你叫我把天捅一个窟窿,我一定捅两个。”

 

“西安事变不是谁指使的,我是什么人能够指使的吗?”

 

“我从不后悔,我自己做的事我负责。”

 

“我给自己写了个打油诗啊——‘不怕死,不爱钱,丈夫从不受人怜。顶天立地男儿汉,磊落光明度余年。’”

 

耄耋之年,面对久违的采访镜头,老人谈笑自若,时有惊天之语。任谁看了能不感慨一句——“章瀚卿到底还是章瀚卿”!

 

聊到当年在南京上军事法庭受审,章明澜总要不无得意地提审判长李壮钦给他下的那句考语:“他不愧是章行霈的儿子。”

 

又聊这些年读过的书。章明澜说按照当初常先生给自己开的书单,读了不少明史,读王阳明。可他始终瞧不上王阳明的心学,旁征博引地一通批评,他风趣又博学,讲着段子拐着弯地骂人,不觉刻薄只觉可爱,逗得这些年轻记者忍俊不禁。

 

聊尽兴了,他又忽地一笑,眼里闪烁着促狭如顽童的光:“这些话要是叫老先生知道,又该骂我了。”

 

他说的老先生指的是常周泰。距常周泰过世都有十几年了,记者不由得暗叹“始皇既殁,余威震于殊俗”,笑着问道:“常先生怎么连您看书都管啊?再说了,看书有不同的看法不是再寻常不过。”

 

“那你是不了解老先生。他这辈子就不容许别人有不同意见,脑筋不知有多顽固……”

 

说着说着,章明澜脸上的笑容淡了,神色凝重起来,仿佛又陷入了那些沉痛的回忆里。

 

……

“孟懿子问孝,子曰 :‘无违。’樊迟御,子告之曰 :‘孟孙问孝于我, 我对曰无违。’樊迟曰:‘何谓也?’子曰:‘生,事之以礼;死, 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。’……”

 

六七十岁的白胡子老头拖着长腔在摇头晃脑。下面的“学生”东倒西歪一大片,连刘一光都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。

 

章明澜脸色越来越铁青,终于再也忍不住了,“啪”一下重重把手里的书本拍在桌案上,站起身怒气冲冲走向屋外。

 

刘一光霎时惊醒过来,快步跟出去:“副座!您上哪儿?”

 

章明澜看到屋外四周的便衣纷纷向这边探头探脑,一副警惕万分的模样,胸中更加烦闷。

 

“我抽烟,不行吗?”

 

刘一光掏出洋火给他点上,不冷不热地劝道:“副司令透口气倒没什么,只是下次别这么突然,抬腿就走。那老秀才讲的怎么样放一边,也是奉了委座的旨意来教您读书的,您不好不尊重他。”

 

“读书、读书!华北都沦丧了大半,我还在这读什么狗屁书!我问你,上次我给委座写的信你到底送出去没有?他明明就在溪口,为什么不见我,为什么不回信!”

 

刘一光脸色变了,口气冷硬起来:“副司令这话说得不像。委员长是否赐见,难道是副座与一光说了算的吗?上峰叫您读书,您还是快回去吧,别为难我们。”

 

章明澜一天天看着报纸上的消息,本就心忧如焚。前不久又听说了“二二兵变”,得知东北军为救他起了内讧,每每忧愤欲死。不管他怎么向常周泰上书陈情,请求“不论任何官阶任何职务,只愿以戴罪之身上阵,我之鲜血得染敌襟”,都石沉大海渺无回音。而常周泰还故意找了这酸腐儒生前清秀才来教他读书,怎不令他气愤之至!

 

“好,好!”章明澜气得发抖:“这书,你爱读你读去!我不读,你有种毙了我。”

 

说罢一甩袖子回房间重重摔上门,躺在了床上。

 

余凤仪听到动静赶过来,唯恐他气出个好歹,也不敢劝,只默默替他脱了鞋袜给他把被子搭上,又出去安抚刘一光,好说歹说才算把这事压住。

 

“夫人,副司令的心情我可以理解。但委员长就在山下不远处住着,保不齐哪天亲临,又或者把几位老夫子召去问话……若副座这么下去,让委员长知道还了得吗?不是一光要为难副司令,可他总该体恤下情,让我们也好交差吧?这书讲的再无聊,到底又不用真去考状元,听着做个样子就是了。”

 

“我明白。瀚卿他这些天是身上有些不大好,所以心情暴躁了些。回头我会好好劝他的。刘队长,你一直跟着我们也顾不上家,多给太太孩子置办些棉衣吧。”余凤仪笑着塞了些票子在刘一光手里。

 

刘一光脸色这才转晴,不再多说什么。

 

谁知到了晚饭的时候,章明澜仍不肯从房间出来,躺在床上动也不动,连余凤仪同他说话都不理会。

 

刘一光这下是真着了急。

 

从第一天接手看管章明澜的任务起,戴雨就明明白白地交代:“人,决不能出一丁点差错。要是跑了丢了被人劫了,你固然活不成;要是死了伤了,也都是你的责任。有病得治,随队配两个医生,小病找他们,大病立刻请示我。我可提醒你,他是少爷脾气,千万别逼急了,须严防他自杀。这个人看好了就是大功,你的前程决不比局里一线的弟兄差,听明白我意思没?”

 

刘一光这还能不明白吗,从今往后他升官发财就全靠章明澜了。这么个金疙瘩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。章明澜现在要闹绝食,他可不敢再隐瞒,连夜下山求见常周泰。

 

第二天一大清早,常周泰便上山来了。

 

来时章明澜还睡着未起,被叫醒后迷茫地看着常周泰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瞳孔剧震:“……委员长!”

 

常周泰板着脸,语气不算太重,却掩饰不住的严厉:“怎么还不起来用膳读书?”

 

这还是自南京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。章明澜有些手足无措,好半天才红着脸道:“委座可否先回避一下,容明澜更衣相见。”

 

常周泰想起来他睡觉不穿衣服的坏毛病,一时也有点尴尬,一言不发往屋外走。可还没走到一半忽然又听到身后明澜叫唤:“大……大哥。”

 

他转过身,明澜抱着被子半坐在床边,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:“那个……凤仪早上应该是去厨房了。”

 

常周泰一时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。明澜的声音越发低弱下去:“我的衣服是她收着的。”

 

常周泰登时领悟——大少爷是要人服侍穿衣的!不由得恼怒地瞪了他一眼,顺口训斥一句:“你还有点军人的样子吗?”

 

明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怔愣片刻后冷笑着哼道:“原来委员长还记得明澜是个军人。”

 

常周泰本就憋着一肚子火,这下愈发不可收拾:“这就是你这几个月来反省思过的结果?昨天刘一光汇报说你不愿意读书,还闹绝食,我本将信将疑。不想你比他说的还要顽劣十倍!冥顽不灵,屡教不改!”

 

他们在屋子里吵嚷的声音太大,刘一光见势不好赶忙去厨房把余凤仪叫了回来。

 

常周泰看见余凤仪才住了口走出卧室房门。余凤仪一面手脚麻利地帮章明澜穿衣服,一面悄悄给他使眼色,示意他千万别再硬顶下去。

 

早餐是余凤仪亲手做的。其实做饭有专门的厨师,但明澜昨天水米未进,余凤仪担心他饿发了胃病,所以亲自去做了合明澜口味的清粥小菜。没想到常周泰会来,更没想到,常周泰这一来,明澜更不肯吃饭了。

 

常周泰在餐桌前和明澜大眼瞪小眼,把火气压了又压:“先吃饭。吃完饭什么都可以谈。”

 

明澜垂着眼睑答道:“身为军人,不能上阵杀敌为国尽忠,还有什么颜面虚耗军资,受国家禄米。”

 

常周泰“啪”一下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:“章瀚卿,你别逼我。”

 

章明澜起来恭敬地站着听训,可眉宇间那股傲岸的神色,分明在无声地抗议。

 

“瀚卿!”余凤仪心忧如焚,用力拽他的袖子。

 

常周泰缓了缓,沉声对余凤仪说道:“弟妹请先回避,我有话单独和瀚卿说。”

 

说罢看了一眼刘一光。刘一光迅速上前扶住余凤仪,把她“请”了出去,顺便带上门。

 

常周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柄极长极厚的戒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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