鹡鸰于飞

afd与乐乎同名

似是而非(四)

余凤仪小心翼翼地用冷毛巾给章明澜敷着手,瞧见他一声不吭蹙着眉满头冷汗的隐忍模样,心疼地轻声道:“瀚卿,疼你就喊两声。没听说过叫疼也犯法的。”

 

明澜勉强一笑:“傻话。难不成叫出来就不疼了?”

 

“那爸那次打你,你怎么嚷的跟杀鸡似的?害我们一家子都心惊肉跳。”

 

“哪有这事?”明澜有些诧异。老帅跟他动手都少,就算气急了也就是拍两下踹一脚,从不当真,什么时候有过余凤仪说的这样打到鸡飞狗跳人尽皆知的场面?

 

“你又不认账了?”余凤仪其实也是怕他疼得心情郁结,故意逗着说点陈年旧事好叫他转移注意力:“就那年,为你偷偷开飞机的事。老爷子那火可上大发了!”

 

“哦!我当什么呢。”明澜眉宇舒展开了,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。

 

那年他整训东北空军,终究还是没理会老帅之前的警告,缠了美国教练要学开飞机。

 

然而周围一圈警卫副官都苦劝哀求,墨土更是跪下来抱住他的腿:“军长,上次开车开摩托的事就够悬了,帅爷再三叮嘱,属下若是由得您玩这劳什子,回去非叫帅爷毙了不可!求您体恤体恤下情吧!”

 

章明澜沉了脸:“撒开!像什么样子!”

 

“您要是执意如此,就先一枪崩了我。”

 

明澜无奈了:“我保证不动手,我上去看看人家怎么操作总行了吧!好歹身为空军总办、队长,要是连仪表盘都看不懂岂不叫人笑话?服从命令,别耽误我正事。”

 

墨土将信将疑地松开手,明澜趁机抽出腿就准备往飞机上跑。墨土想跟上去,可这是战斗机,机身容量不大。美国教练又再三保证自己的技术绝对安全可靠,几个随从只得站在地面眼巴巴地看着明澜去了。

 

美国人教得很仔细,章明澜本就聪明,很快就把每一样控件、仪表的功能都牢记在心。他眼珠一转,跟那教练说:“你讲这么久也累了,坐旁边歇会儿,让我坐过来认一认些按键。这样,我指着说,你告诉我对不对。”

 

教练不疑有他,和他换了位置。一开始,明澜确实是一样一样指着辨认,基本上都说对了,教练十分欣慰,挑起大拇指夸赞:“Brilliant!”

 

“得嘞!”明澜哈哈一笑,一推操纵杆就把飞机启动了。

 

美国人吓得面无人色,连声大叫,可是为时已晚。等他叫完了基督耶稣,他们都已经身在半空中了。

 

由于墨土等人行动迅速,那天整个塔台都知道飞上去的教练机是章明澜在驾驶,一下子进入一级警备状态,紧急调了一个飞行纵队上去护航,地面呼叫差点没叫哭起来,玩命地催明澜返航。

 

一通人仰马翻,大少爷总算是尽兴而归。

 

闹出这么大动静,老帅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了。

 

待章明澜回到家,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一群人万分惊惶地盯着他,仿佛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。

 

“哟,这怎么了?家里进强盗了?”章明澜天性爱诙谐,猜着是什么事也要逗一乐。

 

“小爷,我的祖宗!你可把大帅气坏了!”老管家白福连忙迎上前:“叫我把家法板子都备下了!我的爷啊,你怎么淘气得没边儿呢!”

 

余凤仪也上来紧紧挽住他胳膊,淌眼抹泪地劝道:“小爷,一会儿千万不要再和爸爸顶嘴。爸爸脾气上来,我实在害怕……”

 

看他们这样,明澜心里也打起鼓来。家法板子在章家跟个摆设差不多,放在祠堂里虫蛀鼠咬的隔几年换一根,可老帅从来没用过。他从小备受宠爱自不必说,就算是对其他的兄弟姊妹,老帅发起火来打人,往往也是手边抄起啥是啥,最喜欢用鞭子和鞋底子,打得再凶也只是皮肉伤。

 

为什么不用板子棍棒,这里有个缘故。老帅的亲哥哥年轻时英俊风流,免不了一些招蜂引蝶的事。有一回跟一个有夫之妇不清不楚,风声传到老太爷耳朵里,老太爷气急之下抄起那么粗的门栓棍子打,结果失手打断了长子的腰,人一下子就没了。

 

老帅每次跟明澜讲起这事就掉眼泪。恐怕也是有这么个前车之鉴,所以老帅对明澜才是小心了又小心,知道自己脾气急,尽量能不动手就不动手,就算真要打也不兴抄家伙的。

 

可今天都吩咐要用家法板子了,明澜就知道老帅肯定轻饶不了自己。一时在门外踌躇起来。

 

“是小六子回来了吗?”屋里一声暴喝,吓得明澜一抖:“滚进来!”

 

章明澜硬着头皮迈步进门,早没了先前那份恣肆飞扬,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:“爸爸。”

 

“把门关上,反锁。”

 

章明澜是真有些害怕了。以往老帅嚷得凶,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,有时候他都能察觉出来老帅故意在等了旁边人拉劝,他老人家好借坡下驴。今天叫把门都锁上了,这意思就是不许任何人进来劝啊!难不成真要为开飞机这点小事打死自己?

 

“爸爸……我这不是没出啥事嘛,”明澜委屈得抽了抽鼻子:“教练还夸我悟性高呢,我一下子就学会开飞机了。”

 

章行霈不理他的撒娇,眯着眼睛冷冷问道:“上次你开摩托车掉水里,爸说什么来着?”

 

明澜不吭气了,心虚地低下头。

 

“说话!”

 

他被吼得一抖,只得小声答道:“爸说不许我开飞机。”

 

“我说过你要是敢背了我偷玩那个铁鸟,怎么处置?”

 

明澜脸红了,可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,泪汪汪地哀求道:“爸,儿子都这么大了,能不能别……”

 

“我三番五次警告,吓不着你是吧?”老爷子气坏了,站起身揪着明澜的脖领子给他拖到沙发边上,一把给他按趴下就要拽他裤子。

 

“爸!爸!”明澜扭过身惊惶地去抓老帅的手:“我不敢了!我知道错了!”

 

“撒开!”老帅是痛下决心要给儿子个教训,用力掰开明澜的手:“反了你了!”

 

明澜挣不过,终于还是被他爹扒了个底儿掉,当即臊得面红耳赤,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发缝里。

 

然而老帅扒了儿子才想起来没拿家伙事,又走到门口冲外大喊:“老白,老子让你拿的家法呢!”

 

白福当然没傻到真上赶着送板子,为难地答道:“帅爷,那家法落的灰实在太多,还没洗干净呢!”

 

“他妈了个巴子,一帮吃干饭的!”老帅愤愤地骂了一句,又走回沙发跟前。全程连门都没开,也不知道他是准备叫人家怎么把家法板子送进来。

 

“不成,老子今天断不能轻饶了你!”老帅开始满屋子转悠找趁手的工具。

 

明澜这会儿简直连气都要喘不上来——一面紧张地盯着老帅,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拿什么玩意责罚自己;一面自己就这么被|干晾着,光着屁股撅在沙发扶手上,别提多尴尬,简直比挨打还难受。

 

只见老帅转到衣架旁要拿皮带,可抽了半截又撩开手;再转到花瓶前去拿鸡毛掸子,可一掂量似是觉着这掸子太沉,又扔回去;什么笤帚疙瘩、铜镇尺、军刀刀鞘、烟袋杆子……老帅四处踅摸,都不如意,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。

 

明澜看着看着,眼睛就酸了。

 

最后,老帅可算找着好东西了,眼睛一亮——痒痒挠!

 

他气势汹汹拎着个痒痒挠就过来了,凶神恶煞地嚷着“今儿看老子不打的你屁股开花”,这场面实在有点太过滑稽。

 

明澜好容易才把笑忍回去。整个“行刑”过程,明澜都很给他爹面子,哭嚷叫唤得惊天动地,以证实老爷子虎威凛凛力拔山河。由于他演技过于迫真,以至于打了没几下,老帅就越打越轻,动作越来越迟缓,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极拳练过了劲,不知不觉用上了内功?

 

儿子屁股当然没开花,最多也就是几条红杠子,可他老担心儿子别是受了内伤,这手无论如何就下不去了。

 

老帅停下,“疼吗?”

 

明澜不住抽噎着,哽哽咽咽拖长了腔调答道:“疼——爸你手重,特别的疼!”

 

老帅搁下“刑具”,给他提上裤子:“疼就记着!你当爸爱打你啊?你说你都是当军长的人了,怎么还净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!非逼着老子收拾你一顿就舒服了?”

 

明澜觑着他脸色,估摸他是消了气,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儿子知道,爸是担心明澜的安全,不愿意叫我冒险。爸都是为我好。”

 

每当明澜这么乖巧贴心的时候,老帅就一点法子也没有,再硬的心肠都化成了泡沫。板着脸往沙发一坐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明澜过来:“你少甜和我,我还不知道你小子?有什么话就直说。”

 

明澜贴着老帅坐下,偎住他胳膊:“爸爸,儿子既然身为空军队长,那就理应熟悉了解飞机的性能,必要时候,甚至应该驾飞机率军作战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如果儿子自己都不懂飞机,就好比一个骑兵师师长不会骑马,那不是惹人笑话吗?”

 

老帅没吭声。明澜知道他是听进去了,柔声细语再接再厉:“爸爸当初送我进讲武堂就说过,一旦穿上军装,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。那年我第一次打大仗,误传我没了,一回来就看到您在给人磕头求人家算卦问我生死。您知道我多难过?我上战场,只要一想到您这么舍不得我,这仗可还怎么打,命还怎么拼?”

 

老帅眼睛发红,顺手摸过烟杆。明澜为他把火点上。

 

“罢了,”老帅吐了口烟,苦笑着摆摆手:“你爱怎么扑腾怎么扑腾去吧,老子眼不见心不烦。”

 

明澜乐了:“那您答应我以后可以开飞机了?”

 

“我答不答应的,你也得听啊。”老帅用力瞪他一眼:“滚滚滚!”

 

……

 

听明澜说完当年的“真相”,余凤仪都忍不住笑了:“难怪呢。我当时在屋外急得直哭,听你叫得那么惨,还真以为爸爸下了狠手。结果那天你出来又说什么都不肯叫我看伤上药……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要面子强挺着,生怕你们爷俩怄气伤了情分。呸!”

 

说着话没留神,余凤仪给他上药的手略重了些,明澜疼得一颤。余凤仪连忙歉疚疼惜地捧起他的手轻轻吹了吹。

 

“所以说你还是不了解我的脾气。以前郭长生把我摁在树上拿鞭子抽我都不吭声的。要不是为了哄爸爸顺气,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。”

 

“你现在倒是出息了,当着那老头子,充什么木头桩子?打那么重也不吭个气,他只当你没事人一样呢,往后还不更随便作践你?”

 

章明澜脸上的微笑一滞,方才那种温情而留恋的眼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

余凤仪也有些后悔失言,低下头给他吹手。

 

良久,章明澜才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当着心疼你的人哭疼才有用。我当年对付老帅的招儿,如今早就可以丢进垃圾桶了。”

 

山间多云,窗外又下起雨来。

 

“随他,”明澜抽回手,紧了紧身上披的外衣起身走到窗下:“他终究不是爸爸。”

 

(——《似是而非》完—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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