鹡鸰于飞

afd与乐乎同名

似是而非(三)

“瀚卿,你悠着点!你就光看那洋人演示了一遍,这哪成啊?”杨宙威不错眼珠地盯着章明澜,满脸的紧张,四周围了一圈警卫。

 

只见这孩子大马金刀跨上摩托车,一脸兴奋,左摆弄右调试,一双星目眸光闪闪,笑容洋溢的小脸被阳光一照,真如美玉生晕一般惹人怜爱。

 

刚刚二十三岁的年纪,怎么看都还是个学生娃娃的模样,谁能想得到他已然独领一军南征北战,如同奉军最锋利的一把钢刀,连吴怀瑾这多年的风云名宿都打败了,替他老子扫平直军定鼎中原。

 

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。这不,刚下了直奉大战的战场,一进北京的花花世界,就如顽童进了游乐园一般,这也新奇那也好玩。更兼老帅身在天津忙着和冯文瑞他们谈判,郭鹤翔还在前线收整部队,身旁也没个管得住明澜的长辈,他就越发疯的没边了。

 

杨宙威和郭鹤翔有旧怨,通常情况下并不愿意往章明澜凑,以免引起各方面的猜忌误会。但这两年老帅也不知是有意想弥缝新旧派系的关系,还是想给儿子铺路,总暗示杨宙威多和明澜接触。杨宙威心里不屑,只想着不得罪明澜,客客气气应付过去就完事。是以看到明澜这种不着四六的孟浪行径,也懒得死拦硬劝。

 

“都让开,让开!我头回开汽车也就只看了人家一遍,放心吧杨总长!”

 

他说着就发动了引擎。只听一声轰鸣,摩托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。谁知就那么凑巧,不远处有个池塘,不等众人反应过来,明澜已是连车带人栽了下去。

 

“军长!”

 

杨宙威的脸色霎时跟刷了层灰漆一般,堂堂东三省巡阅使署总参议,天天口含天宪下笔千言,此刻却牙关剧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还好随行的副官和警卫反应快,“扑通扑通”跟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,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把章明澜抢救上岸。

 

章明澜呛了几口水,但精神尚可,被救上来时冻得嘴唇发白却还有心思说笑逗乐:“得,陆军改海军了。就可惜刚到手的摩托车,你们赶紧叫人捞起来看看它还有救没救。”

 

“得了我的小祖宗,还贫嘴呢!赶紧回去洗澡换衣裳!”杨宙威脱了自己的大衣裹住他命人快送回下榻的酒店,自己则匆忙去给天津打电话。

 

第二天,老帅的电话就来了,急召章明澜去天津。

 

章行霈如今住在曹家花园。明澜到时,老帅刚和冯文瑞等人谈完一轮散场,见他来,老帅笑拉了明澜到身边,“瞧瞧我这调皮捣蛋的臭小子,一天到晚的不叫人省心!怎么还不喊人?”

 

章明澜亲亲热热满嘴叔叔大爷叫了一圈。冯文瑞特意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,“真是‘雏凤清于老凤声’!雨帅也是太求全责备啦,瀚卿世兄年少有为,这次把他吴子瑜打得丢盔卸甲,如此麟儿还有什么不足?”

 

“哈哈哈老兄你可千万别夸他,这小子不过是运气好点罢了,当起真来还不叫人笑掉了大牙?”

 

“我冯文瑞并非谄谀之人,说的也不是恭维话。听说,吴子瑜曾在山海关之战前狂言‘章瀚卿黄毛孺子诚不足虑’,可这一仗打光了他的家底,他往后就改了口,逢人便说‘生子当如章瀚卿’。又说,章雨霆我不佩服,我只佩服他生了个好儿子!雨帅你听听,这对手说的话才是大实话啊。”

 

章行霈仰天大笑,连连摆着手送冯文瑞出门:“老哥啊,做兄弟的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外人瞧着好那是外人。我这个当爹的自己心里清楚,你都不知道这小子从小到大叫我操多少心,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,不好管着呢!现在大了,主意也更正了,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钻山沟子过来的老家伙,说两句都能跟你戗戗……这谁瞧得上他啊,赶紧给我弄走得了,我情愿把这儿子白送他!”

 

章明澜在一旁听着,虽知父亲是在有意谦逊,还是忍不住噘嘴翻了个白眼。

 

章行霈送完人转回身看见明澜,脸立刻垮下了:“你小子还知道回来?我要不叫,你还准备怎么个疯野法儿?”

 

章明澜猜到他是为的什么事,可一见面就挨说,心里还是委屈:“明澜惹爸生气,爸把我绑了送吴大爷那得了,保证他高兴得这会儿就能活剐了我。”

 

“说的什么狗屁!”章行霈气得几次举起烟杆,又没舍得打下去:“杨宙威都跟我说了,你小子还有谱没谱?前两天为开敞篷车的事我才说了你一顿,你当时怎么跟我保证的?才隔了几天,就饭吃了?”

 

明澜低着头,小声辩了一句:“那我答应不开敞篷车,又没答应不开摩托车……”

 

“再犟嘴试试!”老师怒吼起来:“敞篷车爹都怕人打你黑枪,何况摩托车这他妈四面招风没遮没挡的?还逞强,走都不会就想学跑,瞎开掉水里了吧?寒冬腊月这是闹了玩的?”

 

明澜也知道自己有错,但毕竟年少得志又是刚打了胜仗,听不进那训斥中的关爱和担心,只觉得父亲小题大做,又还当着院子里不少副官、侍从的面,脸上挂不住了,梗了脖子怎么也不肯服个软。

 

老帅昨晚听杨宙威汇报完,担心了一宿没睡好觉。今天看见儿子全尾全须也没落下病,本来心情已好了大半,准备骂两句就得了;谁知明澜就跟犯了冲一样,倒把他的气逗上来。

 

“你既然这么喜欢四面兜风的,就给我在这院子里站着,什么时候穿堂风把你脑子吹清醒了什么时候进来。”

 

父亲一句话,章明澜只得忍着委屈羞愤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罚站。

 

天气寒冷,不一会儿手脚就冻得冰凉。这都还不算什么,早年间,他刚出讲武堂就奉父命去深山老林剿匪,什么爬冰卧雪的苦都吃过。只是,他如今都是一军之长了,还被父亲当个孩子一样地惩罚,实在太丢脸了。

 

短短半小时内,来晋谒父亲的各路将领、官员就来了一拨又一拨。进门看见他在这“程门立雪”,都纷纷投以惊诧的目光。有熟稔些的还会上来调笑了打招呼:“瀚卿,怎么又惹你爹生气了?老叔给你求求情。你爸也是,什么苦战恶仗都叫儿子去拼命,回来不赏还罚,你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?”

 

开始还没什么,可这样的话听多了,章明澜也情不自禁地越发委屈。

 

屋里,副官白林趁着没人的间隙劝道:“帅爷,外面天太冷,小爷本就身子弱,昨天又才落水受了惊,可不敢这么生顶着斗擂台,再作出病来。再说小爷到底大了,您纵然教训也得给留点脸面,这直戳戳在院子里站着,叫外人看了笑话,他脸上心里怎么过得去?”

 

章行霈气哼哼地把烟杆往茶几上一磕:“你看他那个骄横张狂的样儿!不收拾还了得了?”

 

“年轻哪有不淘气的,您这是怎么了?瀚卿小时候撩猫逗狗的营生干的还少?您老那会儿都不计较,怎么如今他越来越有本事,您反倒挑起眼儿来了?”

 

一句话说的老帅愣住,好半天没言语。

 

是啊,就连他自己当年送明澜进讲武堂时都没想过儿子会有这么大出息。原指望这孩子能混个旅长师长,将来给他老章家保留些实力,免得他章行霈哪天人死茶凉就不错了。可谁知明澜一鸣惊人,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蹿成奉军中一支举足轻重的新锐力量,就连他这个当老子的打起大仗恶仗来,都非指望儿子不可。

 

还真应了当年明澜说的“你将来得靠我”。

 

明明他打心眼里对儿子是又心疼又骄傲,可也不知怎么,近两年来爷俩经常见面就呛火,好话都能说成赖话。这军旅生涯的摔摔打打,把明澜娇气浮躁的毛病打熬没了,却也铸就了一副刚硬执拗的脾气。

 

叹了口气,老帅终于还是妥协了:“叫他进来吧。”

 

明澜进门都带了股寒气,小脸冻得青白,眼圈也红红的,看着真是楚楚可怜。老帅再生不起什么气,叫儿子坐到身边随手拎起一块毯子拢过去:“小六子,你都这么大了,爸不想动不动骂你。可你能不能自己个儿爱惜自己,叫你老子少替你操点心?我不想哪天再听到人向我报告,又是什么撞了车啦,又是什么掉河里啦!你说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!” 

 

明澜忍不住扑哧一笑,低下头不好意思了,也觉得自己荒唐。

 

“知道了爸,您就别臊我了!”明澜晃了晃老帅的胳膊,还像小时候撒娇一般。

 

爷俩都是大气不记仇的性子,老帅一笑也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,盯着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脸,语气柔和下来:“这次你们第三军打得好,给老子争气露脸,爸爸心里高兴。说吧,想要点什么奖赏?”

 

明澜笑道:“当儿子的替爹打仗还要什么赏?”

 

“你小子少油嘴滑舌。不说,过了这村可没这店。”

 

“那我说了你别生气——我倒是无所谓,可你决不能亏待长生。第三军能打的这么好,全靠郭长生。”

 

果然,话音未落老帅的脸已经拉下来了:“郭长生郭长生,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别的?我看你除了老婆不能给他睡,什么都能给他!吃个果子还得掰一半孝敬他!”

 

“您又来了!”明澜很是无奈,也不知为什么,跟父亲争执十回有九回都是因为郭鹤翔的事:“明明当初您也亲口说了郭长生是个人才,他对儿子尽心尽力,儿子帮他争取正当利益怎么就不对了?”

 

“正当利益,什么叫正当利益?他郭长生当初来东北,一床被窝卷两个茶杯,还有一只掉了半个把儿!寒酸成这样,有今天,都是谁给的?我是少了他吃还是少了他穿?人心不足蛇吞象,他不知道感恩,还天天挑唆了你来向老子讨官要地盘,这种人脑袋后面有反骨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 

“爸,您要老这么说,哪个人才还乐意跟着咱们干?!”

 

“就他郭长生是个人才,咱东三省再踅摸不出人才来了?”章行霈站起身,背着手重重踱了两步:“你小子别一根筋通到底,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!我都听人说了,你在军中说‘我即长生,长生即我’,有这事没这事?儿啊,用人不能这么用,你给了他绝对的权力,就给了他绝对的野心,你想过没有?”

 

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还是您教我的呢!”明澜也站起来动了气:“您为什么不待见郭长生,我明白。不就是杨宙威那伙人在您耳边吹的风么?怎么儿子信任郭长生就是错的,您对杨宙威言听计从就是对的?”

 

“混账东西!你这是跟你老子说话呢?!”

 

明澜站直身子,斜乜着双眼冷冷说道:“总司令询问要何奖赏,明澜直言相告。既然总司令不允,那明澜也无话可说,明澜告退。”

 

说罢,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走。

 

“站住!”章行霈喝住他,呼哧哧喘了几口粗气,忽然笑了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妈了个巴子,看来是老子自作多情。前些时候你跟我闹了要飞机我没答应,就昨天,报说缴获了一大批吴军的飞机,我叫人全部留下了,本想着给你的……”

 

明澜转过身,眼睛立刻亮了,可嗫喏了两下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
 

章行霈缓缓坐下来,不阴不阳笑着拿捏:“人家既然不稀罕,咱也不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。白林呐,你去给五军军部打个电话,那铁鸟吃不能吃看不中看,没球用场,养它还费银子,炸了吧。”

 

“是!”白林忍了笑,故意答的干脆,拔腿就要往外走。慌得明澜赶忙冲上前一把拽住他:“诶诶白副官别啊!你等等!”

 

说罢又跑回老帅身边,挨着老帅坐下跟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,满脸堆笑地叫道:“爸,爸!千万别!”

 

“呵呵,这会儿你知道叫爸了?”老帅说着伸手拧住明澜的耳朵,解恨似的边拧边骂:“小兔崽子,你再跟老子尥蹶子试试?”

 

“哎呦哎呦!爸爸!我错了我错了,嘶——疼!”

 

“疼?我看你就是疼少了!惯的你!”

 

“是是,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饶了儿子!再也不敢了!”其实老帅没使多大劲,明澜故意挤眉弄眼叫得惊天动地:“爸爸,把飞机赏给儿子吧。儿子正要好好兴办咱东北的空军。”

 

老帅松开手放他起来好好说话,“小六子,爸的话你有时候嫌不中听,可须知‘欲知山下路,要问过来人’,爸心里总是为你好,这你总该信吧?”

 

明澜虽不认同老帅的很多老观念,但也明白父亲疼他确实是疼到了极点,于是也不再争辩,乖顺地点点头。

 

“你要办空军,爸支持你,好好弄。你要官,爸封你京榆地区卫戍总司令,你想的话,任那个郭鬼子副司令,都随你。只是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,你得把人抻住咯!不要他说啥是啥,越了君臣主次,明白吗?”

 

明澜这下是高兴了,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声:“是!”

 

“你小子别得意忘形!爸可丑话说头里,你弄空军可以,不许自己上去瞎捣鼓!”章行霈最了解自己儿子,知道他最喜欢新奇刺激的玩意儿,连忙嘱咐道:“要是让爸知道你偷偷玩那个铁翅膀,回来一定把你屁股打开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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